湘北的冬天总是裹挟着湿冷,我站在常德粉店斑驳的招牌下,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,恍然看见时光在雾气中蜿蜒成河。这些年随父母定居长沙,老家安乡的模样早已模糊,唯独那碗浮着红油的牛肉粉,像胎记般烙在记忆深处。
常德安乡的粉给人的感觉像是砖房外的稻谷,河堤上的野花——没什么虚无的东西,十分的接地气。一碗牛肉粉出锅,油香四溢的码子盖着粉条,甭管是谁,只要看一眼就会垂涎三尺,走不动步。但这样的美食,小时候的我竟是吃厌了,只要是那牛肉粉我便不再动筷子,娭毑也只好不再做。从那以后它的便渐渐消失在我家的餐桌上了。
直到那个同样寒冷的清晨,我在上课途中遇见这家藏在巷尾的粉店。那是一家小店,挤在繁华街道的最尽头的巷子里,只对外面悄悄露出“常德”两个字,“粉店”之类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。走进去,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忙前忙后,生意倒是不错,看样子应该是有不少老顾客。前面是一个衣服有些破旧的老头,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的十元纸币,拿黑黢黢的手指抹了抹平,才递给前面那位女店主。女店主对他笑了笑,伸手接过,盛了一碗热腾的粉递给他,他便端着碗走向了旁边的座位。我走上前,拢了拢外套,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元递给老板。老板似乎愣了愣,不过很快冲我也笑了笑,收下了我手里的纸币,同样盛了一碗粉递给我。
用筷子轻轻挑起几根白润的粉条,上面裹挟着肉沫,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油香。几根葱花挂在碗沿,被挑起又掉下。仰头嗦一口,温热的粉条掉进肚子,叫人忍不住直咽口水。一口一口,半碗粉条就入了肚,我突然想起了七八年前家里桌上那碗溢满油香的牛肉粉,大概不只是一碗粉条吧。我忽然记起娭毑将粉条端给年幼的我时的笑容,手上的茧子会轻轻抚摸我的头,那双手会擦去我嘴角蹭上的肉沫。冬天真冷啊,粉条的热气有些模糊了我的眼睛。
起身时要走时,女店主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塞到我手里。“外面冷,孩子你拿着路上喝。”我心中感动,点头道了谢,眼前的中年女人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。她很快转身回去给后面的客人点单,那个年轻人给了一张二十元,她找了一张五块钱回去。
我动作一愣。
“那个老人又来你们店里吃饭啊!”“是啊,天气冷了。”“每次都给他优惠,你们自己这小本生意......”“没什么的,都不容易嘛......”
起身时老板娘塞来的豆浆暖着手心,玻璃门外北风呼啸,我瞥见柜台下压着的旧照片——穿蓝布衫的老妇人站在土灶前,那眉眼分明是年轻时的娭毑。五元纸币悄悄留在桌角时,忽然懂得:有些滋味之所以难忘,是因它熬煮着土地的温度,沉淀着未说出口的爱,更因我们终将成为传递这份温暖的人。
天气真是冷极了,口袋里的豆浆与环境格格不入,我用吸管戳开盖子,喝了一口,还是温热的,像一股暖流拂过人的心田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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