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王事

长安依旧在，大落雪落无情。

———题记

冬

繁华。李世民看到长安想到的第一个词。这不得不使他想占有它。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超越了任何人，即使身边的哥哥。昨夜的雪使这个城市变得格外干净，微凉的风中他的心事如果也这么干净就好了。无奈。美景，只徒为陪衬。纯真中的邪恶更邪恶，白雪里的杀戮更杀戮。

“世民，找家店住下吧。”李建成的语气里充盈着关心。但——李世民的目光遥望着前方，透过皑皑的雪景，仿若纷繁间的一瞬，刹那，戚戚寒意席来。“好啊。”没人能想到刚才一蹙眉间的成熟，会发出如此阳光的声音，永远没人。“好好的休息一下吧，这次来京城办事，爹希望咱们快些回去。”

“啊——小心！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李世民看着这个冒冒失失的撞在怀里的小姑娘，不经意间，一股幽香袭来。“没事。”一瞬间，两人四目相对，刹那雪景纷飞，仿若冬天的桃花，染红了小姑娘的脸颊。也许心的悸动，是这个季节的礼物。“好像，简直一模一样，梦中的那个女孩。在梦中，为什么总是莫名的痛？”李世民在心里嘀咕着。“然儿，快向公子赔罪。很抱歉，小女撞到了公子。”一个亲切而又不失沉稳的老人拉开了小姑娘。“没事，没事。没有吓到姑娘就好。”李建成笑着打量了那老人一番，瞳孔闪过的一丝惊异随即被掩饰了。“走啦。”他很快拉走了楞在旁边的李世民。“看见那个老人了么？好厚重的内力。”“什么，噢，是么。”“你怎么了？不会是喜欢上那女孩了吧？你们可只是见了一面。那长孙姑娘怎么办？”李建成笑着说。“哥，你在说什么！我想休息一下，你去要两个房间吧。”李世民说着坐了下来。“难到是巧合？不过好像啊。怎么回事？”“走吧，世民。”“好。”

“然儿，不要再那么不小心了，一个女孩子，一点都没有闺秀的样子，可别再惹出什么麻烦，多危险。”老人的责备声中满是关心。“我有一个无人能敌的爹爹，谁还敢欺负我啊。爹，你说对不对啊。”看着然儿的一脸阳光，常贤拿她可真没办法。不过——“那两个少年，眉宇间透漏着一股强大的灵气，不可不防啊。”“爹，你在想什么呢？”“没什么。快点吃吧。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家。”“这么早啊，咱们在这儿多待几天吧，我还没玩够呢。”“就知道玩。”“那爹你先回去好了，忍心留下女儿一个人在这，无依无靠，孤苦伶仃好了。”常然故作伤心地说。“罢了罢了，就再多待几天。鬼精灵，爹怕了你了。”“我就知道爹最好了。”常然兴奋得抱住了爹，那一脸的明媚，照耀得这个冬季分外的生机。但，成长是件痛苦的事，有一个词语叫作物是人非。

第二天一早，李世民、李建成便去办那件事了。今天的雪色少了昨天的妩媚，多了几分肃穆。四周静谧的很，就连早起的麻雀也只在枝头站着，歪着头看路上那两个打破这个早晨，在雪地上踏出吱吱声的神色严肃的气宇不凡的人。有风吹起，扬起的雪，覆盖了去路，也是归路。踏断。

隋炀帝荒淫无道，民不聊生。反隋义军的呼声此起彼伏，其中，属李渊的起义军最得民心。这些，当然得力于李世民。他在最佳的时间里劝李渊反隋，这次的任务，他已经成竹在胸。曲径通幽，皑皑，一片乡村景致映入眼中。木篱、草屋、袅袅炊烟，沉霭，朦胧了前方的路。侧松、竹柏、腊梅，遥望处白雪覆盖的田野，此情此景，如诗如画，仿若繁世间纯洁的一角，抛却于世俗之外，忘却于纷争之边。

他们在一间别致的小屋前收住了脚步，瞬间，一股白色的静谧袭来。只见门旁贴了一副楹联，上联是：独寻卧龙岗。下联是：求得三国足。横批是：不问世事。李世民看着对联嘴角弯起了一个很轻的弧度。“二位公子，这家人在很早之前就搬走了。”背后一个老成的声音传来。李世民和李建成转身看着那个冒失的人，他的声音里有一语道破天机的穿透力，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，眉宇间透着一股凝重。“魏征先生，李建成和李世民特来拜访。”李建成笑着向那个人作了个揖。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，随即放声大笑。“哈哈！请进，请进！”笑声中魏征打量了一下一直沉默的李世民，笑声开始变得不太明朗。

这屋内的陈设极其雅致朴素。与屋外的景致相融，窗外松柏环绕，窗内花瓶中一株腊梅傲视群岚，时时有暗香袭来。“魏征先生，我们这次来拜访有一事相求。李密说先生有诸葛亮之谋，是个难得的军事奇才。所以……”“我知道。”魏征打断了李建成的话，“你难道没有看见我门前写的，不问世事。”“我看见了。只是现在的时事紧迫，还请先生出山相助。”“不问，不问。我看时间不早了，二位还是回去吧。”与之前成对比的是，魏征满脸的严肃与不耐烦。李建成很生气又不好发作，想再试试，却被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李世民拉开了。“既然先生有意逐客，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。”李世民很平静地说，拉着李建成离开了。魏征看着他的背影，眼中有种释然的神情。

“世民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“哥，相信我，魏征一定会同意的。”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，嘴角扬起了一个深笑。

一路无语。至客栈。

“是你”。两个人同时惊讶地说。李世民看着昨天的那个小姑娘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“我叫常然，你呢？”“啊，我叫李世民。”“李公子，昨天真的很对不起。”“没什么，没什么。”李世民很腼腆地笑了笑。“我先回去了，世民。”李建成很快地离开了。“常姑娘。你在堆雪人？”“是啊。不过脑袋怎么堆都堆不好，真是头疼啊。”“我，来帮你吧。”“好啊。谢谢。”“没什么。在家里，我和兄弟们总是一起堆雪人，我很内行。”李世民的目光又变得清晰有神了。一天，他们都在玩雪，好像两个交往已久的朋友。下雪了，翩若蛟龙，飘若柳絮，触目处，若水仙的妩媚，似百合的清纯。雪美，情更美。一个雪人，一场雪，拉近了两个人的心扉。脚印留过。雪中的雪人，似笑非笑。

夜深了下来，李世民派人给魏征送去了一封信。借着幽幽暗暗的烛光，他的目光极其深邃，一抹笑意挂在嘴角。

“起床了，世民。”即使李建成掩盖了自己语气里的疲惫，李世民依然可以听出他仿佛昨天晚上没睡。“哦，来了。”李世民应声而起。“哥，你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啊？”李世民看着他满脸的倦意关切地问。“没什么，就只是多想了想魏征的事。”“哥，我们今天再去拜访他吧！”“世民，你有把握吗？”“恩，大概吧。”“真是的，也只能再去一次了。”今天的雪景极其清爽明了，外面人来人往，扫去了昨天的安静，充满了喧闹与生机。“昨天玩得好吗？”“恩。”“呵呵。”“哥，你笑什么？”“没什么。玩得开心就好，现在咱们是难得开心啊。”昨天的那个雪人依然在雪中伫立，依然似笑非笑。

不问世事。

李建成神色凝重地敲了敲门。“请进。”魏征的语气很难捉摸，既犹豫又很果决，既严肃又很轻松。推开门，一股暗香袭来，时而丝时而纹时而淡时而浓，有翠竹的清爽，有腊梅的芬芳，有春蚕吐丝的小心翼翼又有化蛹成蝶的酣畅淋漓。今天，魏征一席黑色长袍，头发被一条银白色的丝带高高束起，在身后游离，扬扬撒撒，双手背在身后，目光冷如坚冰，瞳仁似乎可以看穿一切假象，眉宇间透着一股睿智，帅气的掩盖下是阅尽沧桑的成熟。“桌子上是我设计的行军分布，二位过来看看吧。”李建成的惊讶已经掩饰不住了，但，李世民目光的吃惊，隐约着有一丝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，又夹杂着疑惑。

这是一个很美好又很紧张的上午，魏征的谈吐果然有预言先知的魄力，他的智谋真是无人能及。李世民在心里暗暗佩服，如果他肯为我李家效力，那么我李氏王朝的建立就指日可待了。临走前，魏征已经答应出山。李建成抱着满腹的疑虑，刚刚相问，魏征不答，只是看着李世民，两个人目光都是淡淡而明了的。李建成渐渐也就不在意了。既然事情已经办完，他们也就要马上回家向李渊报告好消息。李世民有点不舍，他希望常然能陪在身边。

“然儿，我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好吗？” “好啊！你要请我吃美食。”

春

积雪消溶，柳青拂岸，碧波荡漾，春天的涟漪就这样被吹开了，荡涤人心，暖风吹醉心情，归燕低唤，杨柳飘青下是美景良辰。

“快跑！加油！——终于飞喽！终于飞喽！啊！”“小心啊。”李世民责备中充盈着怜爱。常然看着在蓝天苍穹里遨游的风筝开心地笑着，洋溢着明媚，李世民心中浓浓的甜意。“世民，今天早晨我看见长孙姑娘的样子怪怪的，似乎有点不高兴。发生甚么了吗？她是不是病了？”“没什么吧，可能是没有休息好。不要管别人了，照顾好你自己吧。”“我，不就是脚扭了嘛。”“那好，我们回去吧。”“不要！你好不容易有时间陪我玩，我不要回去！”常然看着水中的倒影任性地说。李世民却仰望着风中的风筝出神。如果没有了线的束缚，他会飞得更高吗？夏

杨柳岸，晓风，佛面，群芳争艳。夏季的味道更浓了，水面有暖意，风中有甜气。“然儿，我们在一起好吗？”“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？”话没说完，常然低下了头，脸颊红红的。瞬间，花香四溢。

秋

萧瑟秋风，刮不尽这个季节的凉意，收获是表面，秋心即愁。菊花落尽处，芳魂断，泪先流，不尽，悠悠。

公元618年，李渊正式即位，国号为唐。22岁的李世民被任命为尚书令，后改封秦王。

冬

李建成感觉到，秦王对于他太子东宫的威胁越来越大，李世民得民心，手下有文韬武略的人才，即使自己身边有魏征，他继承王位依然岌岌可危。亲情一旦穿上了利益的外衣，就变得很脆弱。李建成应该考虑得到，很久前就应想到。

夜里，有一个武功奇特而高强的刺客潜进秦王府。他几缕露出的银发昭示了年龄。夜，静悄悄的。纯洁的雪映衬的这个夜晚一片和谐。一个女孩睡得格外香甜。物是人非，白雪消融了最后的笑容。最后。

借着惨淡的月光，刺客看清了李世民梦中的脸。冷剑，出鞘，瞬间，一把折扇挡住了那瞄准李世民的利刃。

魏征。

刺客眼中闪过一种感情。他想逃走。

两个人的打斗惊动了沉睡中的李世民，王府里的所有人。魏征招招致命，速迅而力猛，刺客则处处防守，每次都在致命的一刹那收剑。就在眨眼间，刺客的面罩被魏征挑落，他收住了手，可惜，来不及了，李世民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，白皙的剑刃，一抹鲜红。魏征的眼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闪过。“爹……”陆然冲过来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刺客。血，染红了白雪。那刺客看着魏征，充盈着瞳孔的感情，泪，盈眶。眼，涣散。

常然离开了，带着爱与痛离开了。临走前，看着李世民深情与不舍的目光，说“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？因为她藏起了自己的情感。忘记了爱和痛的颜色。我，会祝福你。请忘了我。”离开了，李世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，有泪滴落。原来眼泪是热的，灼伤了心痛。然儿，你知道吗？一年前，你在我的梦中，向我道别，那时的心，好痛。

因为李建成派刺客暗杀李世民，李世民不得以发动玄武门之变，杀了太子李建成，李渊立李世民为太子，第二年，李世民即位。迫于长孙无忌的压力，李世民立其妹为后。

春

又是一年春。

后花园。

“魏爱卿，为什么你当初没有追随朕啊？”

“陛下，还记得那封信吗？”魏征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世民，“我想陛下应该已经有答案了。”

“只求三顾。”

“这是第三顾。”

魏征闭上了眼，轻轻地说：“其实，常贤姓魏。”

绿风轻轻拂过水面，留下了圈圈涟漪，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