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好看的笑容

一 走投无路的工作

那条旧旧的小巷子里，有很多很多可爱的小孩子。

“喂，快去呀！黛西不是教给你了吗？”满嘴吐着难闻的烟味，那一脸的皱纹成一条条恶心的条纹，那是一个丑兮兮的老头。他对我说。

“哦。”我应道。

慢悠悠的走向一个胖嘟嘟的大概五六岁小男孩，他在荡秋千，他很开心。

这会已是傍晚，没有多少人。落日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余辉照到我身上，我像是一个好人，一个逗小朋友开心的好姐姐。

“嘿，小朋友，荡秋千啊。”我对着面前这个男孩说。

“唔．．．．．．”小男孩停止了荡动，那是天真的表情，看得我有些心慌。

“姐姐，你也想荡吗？我让给你好了。”稚嫩的声音软绵绵的，像棉花糖一样围绕住了我的心。多可爱的孩子啊。

．．．．．．最终还是忍下心来。

“没有哦，姐姐看你荡，你荡吧。姐姐推你哦，荡高一些好不好啊？”我笑着对他说，学着黛西的样子。把手放进包包里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棒棒糖。

“来，姐姐给你吃。”我把棒棒糖递给他。

他愣了一会儿，还是高兴着用跟小猪蹄似的小手接过去了。

然后拿着棒棒糖，一屁股坐到秋千上，秋千发出“吱吱”的声音，呵，是个好胖好胖的可爱小孩。“姐姐，快来推我啊。”他望着我，对我笑啊，笑进了我心里，好久没有这么暖的笑容了．．．．．．我得忍，忍。

“啊，来啦。”

这会的阳光要回家了，天边浮起一道橘黄，很好看的一抹色彩。小男孩的笑声伴着这天空的颜色，太阳回家的路也不会寂寞了。

玩了一小时，他可能是累了，叫我停下。

歇了一大会儿。

嘴巴一张一合的想要说话，我以为他是要回家了。

没想到，他却对我说：“姐姐，你家住哪里啊？我想去玩玩，我们家里没有人。爸爸妈妈很晚才回来，你带我去玩玩好不好啊？”他说这话时，带着微微的伤感，也很天真。

他信我，而且是很信很信。

“啊，好啊。”其实我很想说“不”。

但望着那一边，那个老头，一直看着我。

我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向老头的面包车。像走向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。

“啊——”简简单单的声音，小男孩已倒地。那个老头把他打晕了。

坐上面包车，把男孩扔在后座。我想起他对我笑，我也笑。

．．．．．．笑着笑着，我，却哭了。

老头看了我一眼，说：“你哭什么哭，闭嘴！”

“我还以为这小孩得明天才收得到，没想到今天就得了。小絮啊，越来越熟了啊，嘿嘿嘿．．．．．．”车上满是那老头恶心的笑声。

哼，你也看到了吧。我是做什么的——人贩子!

很可怕的字眼，对不对。

没办法，再是昧着良心，再是没心没肺，都要去做。

“小絮啊，你别哭了，我这不是为了你吗？”老头边开车边说。

对于我来说，这个人的话全是爬满苍蝇的粪便。但是我还是要去闻闻这充满恶心的臭味。因为——

他是我爸！

二 天空暗暗橘黄，我心已虚

最终呢？那个可爱的胖嘟嘟的小男孩去了哪里呢？

我也不知道。

那个老头说，买了个大户人家，有五万块。

他让我休息一天，他有钱了，所以，他去棋牌室了．．．．．．一切都是为了我，哼。

高二退学后，从原来的A市到了C市。我就成这样了，要在可爱的小朋友面前假装成一个善良的大姐姐。

有两个月了，那个老头手下的黛西人贩子骗了很多小孩子，让我学着点，那个小男孩，是我第一个“目标”。现在，他一定在默默恨我吧。是我，让他离开了自己的亲人。但我一次都没被抓到。你一定会大骂老天，我这样的人渣有什么资格还继续活下去。

方小絮啊，方小絮，你为什么要有个这样的爸爸呢？

大街上，人很多。可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。不知道是不是昧着良心做了太多的坏事，所以现在心虚了。警察？

我故意走得很慢，是警察也好，把我带去监狱也好，我要把那可恶的老头供出来。那些孩子，那些一张张信任我的脸，想起来，心里沉甸甸的愧疚撒了满满一地。

不知道怎么的，走到了昨天的小巷子里。要是警察在这时逮住了我，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交代，这就是案发现场，就是那个秋千那。

走在这条小巷里，心惊胆战的。我在害怕吗？冬天里，没穿多少衣服的我，抖得有些厉害。

“啊啊啊，我的孩子，你去哪里了？我的孩子啊．．．．．．呜呜呜。”这声音？

那是一户人家，我探出了脑袋。看见门外站着两女一男。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大哭，而另一个女人则蹲在她旁边。给她拍拍背，皱着眉说几句话，这些动作都是在安慰她。而那个男人，手里夹着烟，很严肃，什么话也没说。围观的人很多，大家嘴里都念叨着：“唉，真是造孽哦，小孩被人偷啦。”

我瞬间知道了，是小男孩的父母!

跪在地上的女人哭得失声裂肺，眼睛都哭肿了。这会天亮，与她现在的心情很不搭调，另一个女人用手慢慢的扶起她，带她去了里屋。

我该不该进去告诉她：“你的孩子，就是被我偷走了。”

那个男人把烟头扔到地上，我看到了一堆黄色的燃尽了的烟头，都摊在地上。其实，他是在用烟消解自己的痛苦吧。他进去的时候，往人堆里看了一眼，我感觉他像是盯了我一眼，吓得我后退的两步。

刚退后，一双手就搭在了我的肩上。我抖了一下身体，惊恐的回头。

不是警察，是薇儿。

薇儿是我的高中同学，我的好朋友。不过，她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。

出了小巷子后，我的心才平静了下来。薇儿和我并肩走，一直没和我说话。难道她知道我的事情，我的心又紧张的绷了起来。

“小絮。”薇儿突然开口。

“嗯？”我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。

“你为什么要转学？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？”语气里是努力忍下来的愤怒。

“啊，是因为，因为我爸的关系啊。他要我来这边读嘛。呵呵呵．．．．．．”她只知道我是转学了，当初是我让老师帮我保密我退学的事。

薇儿又不说话了。但她的人，她走路的样子，都看得出来，她很伤心。尽管离我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月。

“对了，薇儿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？”我打破了这份沉寂。

“．．．．．．”

“薇儿？”

薇儿停下脚步，对我说：“你走后，我缠着老师，让他告诉我的。刚来这地方，我就在大街上碰到了你，看到你跟你爸在一起。我没有叫你，想跟着你，到你家后，给你一个惊喜。你们到了一个小巷子里，我只看见你走了进去，后来带出一个小孩．．．．．．”

我听到这，心儿猛地一惊，难道，薇儿她真的知道了吗？

“ 那时，我接到我妈的电话，就走出去接了。等回来时，就不见你的人影了。今天，我还是在这条大街上遇到了你，一路跟你到这。你，跟这有什么关系吗？那个小孩，不会是小絮你弟弟吧？”薇儿继续说。

啊，薇儿她不知道。

“呵，这只是我舅妈的住处，那个小孩是我舅妈的孩子，她那天有事，就叫我们帮她照看一下那个孩子。”我不知道我是丛哪儿编出来的故事，脑筋一下子转的很快。

我看见薇儿嘴巴轻轻张开。像又要问什么问题，为了不露出什么马脚，我扯开了这个话题。

“薇儿啊，走，我请你吃饭。我们叙叙旧呗。”说着，拉着薇儿走向一家餐馆。用那老头给我的两百块吃起了大排档。

薇儿没有提小巷的事，尽管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什么秘密，但我没放在心上。她问我，这里的同学啊，人啊，事啊．．．．．．慢慢的，就过去了很久。天空又染上了橘黄，和昨天一样的颜色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心抖得很厉害。

“啊，薇儿啊，你，你先回去吧。我得回家了，我爸会骂我的。”我站起身，要离开。

薇儿没说什么挽留的话，让我在这边小心一点，注意身体。

回家的路上，被这样的橘黄笼罩着，我仿佛快窒息，想起昨天那个小男孩，和他的家人。以及那个男人像是盯我的眼神。

这是心虚吗？

三 小絮是小絮，老头是老头，各不相干？

时光流逝，16年了，我没见到薇儿了。她也没来找过我，我也没回到那座城市。

也许她来了，只是没有找到我。也许她在那条我们相遇的那条街徘徊了很久很久，始终没有见到我。因为——

我，进了监狱!

我为什么会进监狱呢？哼。

——八月的天，骄阳似火。20岁的我，任忘不了那个被我骗过的胖胖小男孩。

是的，自从薇儿走了以后，我再也不想去骗人，我告诉那个老头，他说我不干这活就要打死我。我被打过，脸上，手上满满是伤，蜷缩在这个小房子里。我想，我不能再待下去了，再这样下去，我会死的。所以，我逃了，自己一个人逃走了，拿了他六百块钱去了另外一个小城市。在这里，我艰难的生存了3年，在一家餐馆当服务生，一月七百块，已经足够了。这三年来，我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那个小男孩的模样，以及他的家人，和那个男人像是在盯我的眼神。连那天天空的色彩我也没忘，暗暗的橘黄，那种让人窒息的橘黄．．．．．．

我以为，我会一辈子都在这样安全的小地方过下去，虽然很累，但是心里没了那么多虚伪与害怕。

直到有一天——

我记得那个女人。额头上有块疤，但是她从来不遮住，绑着高高的马尾。在小孩子面前，她，她总是笑。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。她，她是黛西!

那个老头的手下，她是一个人贩子。她教我，教我怎么去骗小孩，怎么去骗人．．．．．．她，她．．．．．．

她坐在餐厅的椅子上，端着茶杯看着我。

我想，那个时候，已经看不见我的瞳孔了。“啪——”菜单从我手中滑落。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，继续吃饭，继续喝茶。

“你，你．．．．．．”我愣在她面前。脑海里满是她骗小孩的模样，以及那些被骗小孩脸上洋溢的笑容。还有，还有那个小男孩，我．．．．．．

“我？我是黛西啊。这么快就忘记你的师傅吗？方小絮。”黛西盯着我。

“师傅”二字听得我心里痛。没有，什么都没有。我不认识她，什么师傅，我都不认识。

我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单，准备离开。

刚踏出一步，那女人叫住了我：“你爸他快死了，是癌症！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回到当初的地方，来到医院，推开病房的门。

我，又看见了那老头那张脸——

闭着眼，苍白的，还是满脸的皱纹，好老好老了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很想哭。那个老头，打过我，叫我去做坏事．．．．．．

“爸。”我喊他一声

他慢悠悠的睁开眼睛。那双眼睛里，燃起了亮光，明了些。

我坐在他旁边，看着他。

良久一会儿，他哭了，泪水容进皱纹缝隙里，整张脸被眼泪包围了。看得我有些心酸。

他说：“小絮啊，以前的事，爸，爸对不起你啊。现在爸快要死了，呜呜．．．．．．”

“不，爸，你不会死的。”我打断了他的话。眼泪终于流出，毕竟，他养了我这么多年，我是他的女儿。

“现在，是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。我，我不是你的爸爸！你，只是我捡来的!”

我傻了。

他的语气里带着悲伤和真实。不是在说谎，也不是在开玩笑。是真的!

夏天的光有些刺眼，无法直视，无法面对。就像我现在一样。也许我早该猜到了，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。谁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当人贩子，打她，骂她呢？

我真是愚蠢透顶！

“小絮，小絮！！！”

我跑出了病房，任由黛西叫我。我不听，我不知道。

．．．．．．

三天后，他死了，老头死了。

我打工挣的一点点小钱根本不够为老头办后事。你会问我，我为什么要帮那个老头呢？我又不是他亲生的，就算是，他那样对我，我还去帮他干嘛？

方小絮不能不帮他，方小絮是人啊，她有感情的。

记忆最清晰的画面，就是我刚满10岁的时候。老头去打牌了，跟黛西俩分了钱。我一直等他回家，我想告诉他我过生日，什么礼物都可以不要。要他一句生日快乐就好了，就很满足了。我这么想。

等啊等，太阳要下山了。

“小絮啊，小絮。”我听见有人叫我，声音里带着喜悦与快乐。

是他!

“爸。”我跑过去抱住他。发现他手里提着一袋酱鸭子，馋得流口水。闻着鸭子的香味，突然忘记了生日的事。

却听到他说：“哈哈，想吃吧。今个是我们家小絮的生日。哈哈，生日快乐。”那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，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。正因如此，我才记得最清楚。

桌上，我啃着鸭腿，望着他。他不吃，就我吃。

其实我想一句“生日快乐”就满足了。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的提了一袋酱鸭子回来。原来很少开荤的，我激动的快哭了出来。

他那时还不是个老头，至少在我心中不是，尽管他有38岁了。

他一直在笑，不是很好看。但在我心中却是最好看的笑容。

我放下鸭腿：“谢谢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