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辈子让我来守护你

莲郁再次醒来时，已在家里。旁边是一脸焦急的白怜和白枫。

“莲郁，你终于醒了！你刚突然晕倒，吓死我了！”白怜一脸担忧。

“……我这是在哪？”

“当然是在家啊。”白怜摸了一下莲郁的额头，“还是有点烫。不然我再叫大夫来看看吧。”说着就要起身。

“等等。”莲郁突然握住白怜的手臂，又因没有力气缓缓垂下来，“还是不用了吧，我想自己休息一下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白怜犹豫了一会。

“就让她先休息一下吧。”白枫说，“可能是玩得太累了。”

莲郁冲白怜微微点了点头。

“那好吧，你好好休息，有事就叫我们。”白怜说。

看着白怜和白枫的背影，莲郁终于松了一口气，生怕他们看出什么异样来。

窗外下起了雨。杂乱无章的雨声从茜纱窗下流了进来，分出千万条支流蔓延在屋子里，最终又汇集在同一处——她的心。她疲倦地闭上眼，仿佛看见无数孱弱的叶片被雨点拥抱着飘然而下，无数晶莹的回忆被韶光打得一地琉璃。

“冥殊……”莲郁呢喃到。

“哥，你觉不觉得最近莲郁有些奇怪？”白怜用手撑着下巴，问到。

“恩，你也看出来啦。”白枫捋了捋衣袖，“自从她那次病了以后，就总是心不在焉的，好像在担心什么事。”

“是啊，常听到她一个人在叹气……”

“快看——”白枫突然打断她的话。顺着白枫的指引，白怜看见前方不远处，莲郁正环顾着四周，脸色有些匆忙。正好白枫和白怜被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榕树给挡住了，莲郁才没看见他们。她小心翼翼走向一个小门，轻轻地拉开门栓，又轻轻关上。

“莲郁干嘛从后门走？好像还很怕被人发现。”白怜疑惑地问。

白枫拉起白怜的手，“去看看。”

他们一路跟着莲郁，却来到了上次莲郁晕倒的地方。

莲郁在石井旁停住，将目光朝着那黑暗的深渊里投下，就这样一动不动，呆呆地望了许久。她的长发被风抚起，像河畔的柳枝轻轻舞动着。莲郁微微地叹了口气，不知在惆怅些什么。却又突然莞尔一笑，似乎那深渊里有她舍不下的眷恋。那般美好，令人捉摸不透。

白怜扯了扯白枫的衣角，小声地说：“哥，莲郁到底在干嘛呢？上次我们来这口井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啊。”

“上次莲郁看到这井时就显得有些古怪，后来还晕……”白枫说到一半，声音突然消失在空气里。他看见——莲郁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，正欲向胸膛疾驰而去……

白怜一惊，忙喊：“莲郁！”

莲郁紧抓着匕首的双手愣在空中，她抬起头，看见尾随而来的白枫和白怜，“怜儿？你怎么会在这……别过来！”

白怜停在离莲郁几步之遥的地方，说：“你要干什么！快放下匕首！”

“怜儿……我很开心这些年有你们陪伴我，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，我舍不得你们。但是，怜儿，我必须离开了，对不起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。呵呵，不过你有个这么爱你、疼你的哥哥，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。白枫，答应我，要好好照顾白怜。”

“怜儿是我的妹妹，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。可要是你死了，你知道我们会有多伤心吗？有什么事你说啊，我们一定会帮你！不要这样好吗，快放下匕首！”白枫向莲郁伸出一只手，微微地点了一下头。

莲郁无奈地笑了笑，然后摇摇头，说：“你们帮不了我的。对不起，怜儿，白枫。我也和你们一样，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……”

“莲郁，不要！”

伴随着白怜撕心裂肺的叫喊，莲郁将尖锐的匕首插进胸膛。鲜红的血液蔓延上白衣，像一朵正在盛开的红莲。

天空顿时阴霾四起、雷电交加，乌云沉闷地压抑着气氛，酝酿着暴风雨前的窒息。天落石井上一道暗紫色的光芒冲向天空。一个身影出现在白枫和白怜眼前，黑色长袍周围萦绕着暗紫色的气体，有着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，他的脸上夹杂着重获新生的喜悦与被禁锢的愤怒，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霸气。

可当他看见倒在身旁的莲郁时，突然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，只剩下错愕。“莲郁！莲郁！你醒醒，你怎么这么傻！莲郁……”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风吹碎了，好冷好冷，他又怎么会感觉到温度呢？

白枫死死抱住本要冲过去看莲郁的白怜，问：“你是谁？”

那个男子抬起头，眼眸被一种看不清的雾气覆盖了，饱含着愤怒、痛苦、不解，亦或绝望。“是你们害死了莲郁，是你们！我要杀了你们！毁掉人间！”

——我要杀了你们！毁掉人间！

天地间久久回荡着愤怒与杀气。

白枫和白怜握紧手中的剑，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。

好晕呢……

我到底是怎么了……

哥哥……

白怜觉得天旋地转。最后一眼，她看见了哥哥和那个人打斗的场景，还有他们身后正在缓缓坠落的被乌云裹着的夕阳。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……

白怜醒来后，发现自己周围一片漆黑、一片寂静。“哥哥——你在哪——”白怜大喊，可是没有人回答，唯独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回声在不断反复地回荡。

突然，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……

“你是谁？”白怜问。

“我叫渊灵。”亮光笼罩下的少女回答。

“渊灵？我这是在哪？”

“你在梦里。”

“梦里？”白怜双手抱头，使劲摇了摇，“莲郁、莲郁为什么要自杀？还有，那个穿黑袍的人是谁？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！”

“穿黑袍的人叫冥殊。莲郁自杀是为了救他。”渊灵顿了顿，继续说，“其实，莲郁就是我的妹妹。”

“你是莲郁的姐姐？”白怜诧异地看着渊灵，莲郁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还有个姐姐。

渊灵点点头，“这一切，还要从一千年前的那场浩劫说起。当时，莲郁和冥殊相恋了。但他们一个是神，一个是魔，神魔本不两立，凭他们怎么可能打破这个千古法则。我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，于是我将莲郁囚禁起来，禁止她再见冥殊。但没想到，冥殊为了和她在一起，竟公然挑起战争。在那场浩劫里，神魔两族都伤亡惨重。我知道无论谁输谁赢，莲郁都不会开心，所以把她的记忆晶石拿走，让莲郁进入人界轮回。后来，我终于打败冥殊，可自己也早已遍体鳞伤，再无力将他杀死。于是，我便把冥殊连同莲郁的记忆晶石一起封印在天落石井中，并用剩余的灵力设下屏障来守护封印。最后，我因灵力耗尽……”

白怜小心翼翼地问：“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你的魂魄吗？”

渊灵摇了摇头，“这只是我储存于灵力中的记忆而已。”

“那为什么我能看得到呢？”

渊灵注视着白怜，沉默了良久后，终于开口：“因为经过一千年岁月的洗礼与融合，封印与屏障竟然阴差阳错地幻化成两个生命体，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。而你就是我当年设下的屏障，你哥哥白枫便是那个封印。”

白怜吃惊地张大嘴巴，半天说不出话来，一脸难以置信。

渊灵接着说：“那天莲郁碰到了石井，触发了记忆。莲郁知道要救冥殊的只有两种方法：一是毁灭封印，莲郁知道想要毁灭封印，你和白枫就必须死。可是她这十几年来，你和白枫是她最好的朋友，她不想伤害你们。于是选择了后者，使用天神的鲜血让屏障暂时打开一个缺口。可是现在冥殊重获了自由，他无法接受莲郁为他而死，如果不阻止他，六界又将迎来一场新的浩劫！”

白怜感觉此刻天旋地转，所有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，太快太突然，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它们就翻滚而来，让她喘不过气。“那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？”

“用莲郁自杀的匕首，刺进冥殊的心脏。”

“不可以！”白怜立刻否决，“冥殊是莲郁用生命换来的，我怎么能杀了他！”

“你要拯救的是天下苍生，孰轻孰重你应该很明白！冥殊现在已经迷失了自己，我相信莲郁也不希望看到他这样，更不希望他去伤害别人。”

白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，“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”

“抱歉，要让你们来承担昔日我造成的过错。如果你不想这样做，我也不会逼你。”渊灵用手捧起白怜的脸，长长地袖子从手腕处滑落，露出洁白的手臂。她专注地看着白怜的眼睛，“而且，执匕首者也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……”

“就是说我会死，是吗？以后再也看不见哥哥了，是吗？”白怜纯黑灵动的眸子轻轻地颤抖着。

渊灵的眼里泛过一丝悲伤和怜悯，“怜儿，如果你选择放弃，我会尊重你的决定…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现在的形式，能肩负起你的使命——守护封印，守护天下苍生！”

白怜感觉浑身都被抽空了一样，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摇摇晃晃。她不想离开哥哥，当年父亲要带自己走的时候，她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，那种孤独，那种恐惧，现在如暗涌的潮水再次袭上心头。她仿佛回到了那天，那个天寒地冻的日子，冰雪压在她的身上，寒风打在她的脸上，她感觉全身上下都是冷的，从里往外。

“哥哥守护妹妹是应该的呀~”哥哥的笑脸突然浮现在眼前，像是一缕阳光冲破黑暗，驱散她身边的阴霾，温暖地洒在她的心上，将她从黑暗和恐惧中救赎。原来哥哥是封印，怜儿是屏障。本该屏障守护封印，可她却傻傻地让哥哥守护了那么久。

“屏障守护封印也是应该的呀~”泪水从白怜的眼角滴落，模糊的视野再次变得清澈明晰。“哥哥，就让我保护你一次，好吗？”

……

黑暗里，只剩渊灵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着，她微微地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对不起，莲郁。希望在另一个世界，你能和冥殊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……”

身边狂风肆虐，飞沙走石。白枫一边按着胸口，一边不断往后退。冥殊眼里依旧盛满了不变的愤怒与杀气。他手一挥，白枫就重重地摔在地上，手中的剑也飞出百米开外。冥殊瞬移到白枫身前，黑色长袍被风灌起，肆意舞动着，遮住了他身后的似血残阳。冥殊手中散发的暗紫色气体正盯着眼前的猎物蠢蠢欲动。突然，那股气体撕开急旋的气流直逼向白枫，白枫绝望地闭上眼睛……

可是……却久久没有动静，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。

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眼，看见那暗紫色正分明地擦着他的鼻尖，只差半寸便可要了他的命。

冥殊眼里的雾气渐渐褪去，颤抖的双唇努力地吐出两个字：“莲……郁……”然后和那诡异的暗紫色一起消失在空气里，一只匕首也“哐当”落地。这时，白枫才看清楚冥殊身后的那张脸，“怜儿！你没事吧！”

“没事。我刚只是晕过去了而已。”白怜一边笑着一边回答。

“太好了，呵呵……咦，怜儿，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？是不是不舒服啊？”

“没什么，就是有点累了。”

“哦，那我回家给你做好吃的。你想吃什么？”

“呃……馒头。”

“好，我回去就做馒……怜儿！怜儿！你这是怎么了，你别吓我！怜儿！”白枫抱着突然倒下的怜儿，像个走丢了的孩子，表情写满慌张与不知所措，以及被世界抛弃的恐惧。

“哥哥，对不起，怜儿不能让他伤害哥哥，毁掉人间。怜儿要以生命为代价来使用匕首，所以怜儿的时间不多了……对不起，哥哥，怜儿只能这么做，哥哥请你原谅我好吗？”

“怎么会这样！怜儿，我带你去看大夫，放心，你一定不会有事的！”白枫立马抱起白怜开始飞奔，就像那年，他抢了两个馒头飞快地逃跑那样。

“哥哥，你知道没有用的，别白费力气了……”

泪水沿着白枫已不再稚嫩的脸颊滑落，“不会的，怜儿，一定不会有事的！”

“哥哥，你别哭，我不后悔。真的，怜儿很高兴终于能保护你了，呵呵。”白怜艰难地抬起手，拭去白枫脸上的泪痕，“哥哥，对不起，怜儿要离开你了。如有来世，怜儿还要做你的妹妹。但是下辈子让我来守护你，好吗……”

脚下一块突兀的石头绊倒了白枫，他重重地摔到地上，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。“怜儿——”

大风依旧在吹，吹走了夕阳，吹干了泪水，也吹散了黄昏中凄美的长歌。只留下白怜脸上安静的笑容和那句

——下辈子让我来守护你，好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