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母亲

    您已去世十年，村南那条小河的岸边，是您的归宿。

    今年暑假，我回了老家。当我来到河边的时候，坟头已然湮没，齐腰深的茅草丛里，朽烂的棺盖在痛苦地呻吟……

    那年我还惜懂未开，父亲从中医学院毕业，分在大山卫校做了针灸教师。爸的薪水极低，无奈，您便领导着我去南山打茅草，聊补家计。

    盛夏时节，茅草地热得如同蒸笼。您把腰弯成了虾米。汗水顺着脸颊无尽地流淌。挥镰的刷刷声，茅草倒下的哗哗声，还有您吭吭嗤嗤的喘气声，构成了我儿时最清晰的记忆。

    我热得受不住，闹着回家，您便捆几束茅草为我搭个草庵，用汗渍染色如枯草的白毛巾为我擦汗，再脚高步低跑下山去为我拎来一罐山泉，看着我啃完那个杂合面的窝窝头……于是，您又去割，拼命地割……

    记得1960年秋天，您饿出了浮肿病，爸把您送去山后的单营庄吃“加工面”……那个阴郁的傍晚，我瞒着爸，翻山过岭摸到了单营庄。天已黑得吓人，找不着您，我便躲在村头的枯井边哭。半夜里，您拄着拐棍找到我，您气得浑身发颤，举起巴掌就要打—那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，去怀中掏出个菜团子。母子俩推让着谁也不愿吃，于是都哭了。母亲那压抑的哭声，在我心中缠绕了多少年啊。

    恢复高考时，我刚从部队退伍。您半身瘫痪，卧床不起，我于是放弃了考大学的念头。而您，总是一遍遍地念叨着，要我上大学，要我子承父业，要我为天下人解除病痛……

    您在极度的痛楚中熬煎了几年，离开人世时，已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。咽气时，您抓着我的手喃喃地说：“要上大学……要当、当医师……”

    十年后的今天，我终于考上了中医学院，这，也许遂了母亲的夙愿吧。

    我伫立在小河岸边，风过处，茅草低吟，似是母亲在为我祝祷。我在心里说，娘，儿子不会辜负您的期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