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的尽头,是一树琥珀色的星辰。它们悬在铁画银钩的枝桠间,像被秋风淬炼过的阳光,凝固成浑圆的模样——那是老屋后院百年柿树的馈赠,也是我此行要等的,一枚恰好熟透的甜。
晨雾还未散尽,老柿树静静伫立在薄雾里,宛如一位披着轻纱的时光老人。露珠缀在蛛网上,闪烁得像挂在树梢的碎钻。我深吸一口气,泥土的芬芳混着若有若无的果香,悄悄漫进鼻腔。隔壁邻居挎着菜篮子路过,瞥见我手中的竹竿,笑着摇头:“丫头又来等柿子熟啦?这老伙计的脾气,急不得哟。”
竹竿握在手里,我倒像个笨拙的挑战者。三米长的竹竿比我还高些,竿头裂开的小口耷拉着,像困倦时抿起的嘴巴,毫无生气。我眯起眼,锁定一个泛黄的大柿子,总觉得“熟了” 便是 “可摘了”,举着竹竿猛地一捅 ——“啪!” 金黄的果实应声炸开,甜汁像泪珠似的滴落,破碎的果肉粘在草地上,像一声轻轻的、无声的叹息。树下玩耍的几个孩子咯咯笑起来,扎着小辫的女孩脆生生喊:“姐姐,你把没等够的柿子弄疼啦!”我的脸腾地涨红,才懂“熟”从来不是凭眼睛判断的仓促。
“你呀,太心急了。”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柿叶摩擦般的沙哑,“树有树的脾气,果有果的性子。等一枚柿熟,不是站着等,是要学会‘听’——听风穿枝桠的低语,听果实攒足糖分的呼吸。”
第二次尝试,我刻意放慢动作,可手底还是忍不住用了蛮力。竹竿颤巍巍地靠近另一枚柿子,叉口刚勉强托住,我就急着旋转——“咔嚓 ——”细枝应声断裂,柿子滚落在地,蒂上还带着一块被撕破的果皮。受伤的柿子汁水在掌心溅开,仿佛在诉说未到时辰的委屈。路过的老大爷停下脚步,笑着打趣:“这柿子树啊,得等它心甘情愿落下来,才是最甜的。”他的笑声惊动了树上的麻雀,扑棱棱拍着翅膀飞向远方。
奶奶轻轻摇头,粗糙的手掌覆上我握竿的手:“闭上眼睛。”我听话地合上眼,世界瞬间静了下来,只剩触觉在慢慢延伸。奶奶带着我的手,一点点感受风的流向、竹竿的重量,还有枝头那细微的颤动——那是果实饱满到快要撑破果皮的轻颤,是阳光晒透果肉的温润。远处,麻雀啄食柿肉的轻响、落叶在脚下沙沙的声息,都成了我与柿树共度的,等待的光阴。
“它准备好了!”奶奶突然轻声喊。我立刻将竹竿抬到最高处,让竿头的裂口严丝合缝地贴上果实,顺着树枝的天然弧度,轻轻一“请”——柿子竟真的松了劲儿,稳稳落进我摊开的布袋里,连蒂上的萼片都完好无损。阳光透过它半透明的果皮,能清楚看见里面流动的蜜糖似的果肉,这才是 “等” 出来的熟,是时光酝酿的甜。
楼下渐渐聚了几个村民,张奶奶眯着眼睛笑:“咱们小丫头,总算懂了等柿子熟的道理喽!”
整整一下午,我都在柿树下“等”。等风来,等果颤,等一枚枚柿子攒够了阳光和耐心,自愿投入我的布袋。路过的乡亲们被勾起了回忆,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往年等柿熟、摘柿果的旧事;蚂蚁在树下忙着搬运果肉碎屑,夕阳西沉时,我的篮子里已盛满裹着夕照的柿子,像一篮被时光温柔以待的琥珀。
梦醒时分,星辰落地。我终于等到了那枚熟透的柿,也等来了那个褪去浮躁的自己。掌心的甜腻顺着指尖蔓延,我忽然懂了:等一枚柿熟,等的不是果实,是与时光对话的耐心,是接纳“慢慢来” 的从容。就像奶奶说的:“摘柿子和做人一个理,急不得啊。”所有恰到好处的甜,都藏在“等”里,藏在对万物生长的敬畏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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