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一生中，难得遇上一位好老师。好老师和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，只是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，恪守职业道德，对每个学生释放的热度是一样的。一位出色的老师，不在于他们培养出多少人才，而是他们的言行总是如春风细雨般，潜移默化滋润着学生的心田。
张香玲老师是我小学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位女老师。令人遗憾的是，由于当时条件所限，小学毕业时也没能留下一张她的照片。令人欣慰的是，三十多年过去了，每每想起张老师，她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张老师担任我小学一至三年级的班主任，她也是我们班的语文代课老师。张老师个子不高，声音洪亮，只要往讲台上一站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准学生时，目光具有足够的震慑力。
可是有一次，我对张老师威严的形象产生了怀疑。那是一年级期末考试前夕，一天下午老师们都开会去了，我们留在教室里上自习。可能教室缺少了老师的监督，同学们有些放任自流，吵闹声冲破了教室。
正当教室乱作一锅粥时，突然听见紧闭的大门“哐当”一声被掀开，张老师疾步走上讲台，不停用拳头敲击讲桌，示意同学们保持安静。
同学们立即停止了喧闹，几个离开位子打闹的学生也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等教室恢复了平静，张老师开口道:“我才离开教室十几分钟，你们的吵闹声已经传到了校长耳朵里……”
估计校长批评了张老师，她情绪有些激动，训完话沉默了片刻。我抬头偷瞄了一眼老师，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，那分明是哭过的痕迹。那天张老师还口苦婆心地给我们讲了很多道理，意思是让我们好好珍惜学习时光，莫负光阴。
就在张老师语重心长讲道理的时候，最后一排两个调皮的同学仍在挤眉弄眼小声嘀咕。张老师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再讲话，而是气愤地抱起讲桌上一摞作业本离开了教室。我们听见教室大门关闭后有门栓扣动的声响，我们被老师锁在了教室。
事后我们才明白，张老师是让我们“闭门思过”。没想到这一招很灵验，被锁在教室的我们面面相觑，一时也想不出好法子哄老师开心。只记得窗外响起了熟悉的放学铃声，操场变得异常嘈杂，其他班的同学都放学了，而我们的教室没有一点动静，紧闭的大门依然没有打开。我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般，耷拉着小脑袋瓜，呆呆坐在凳子上一副不知所错的样子，现在想起来都觉好笑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们竖起的耳朵终于盼来了门栓扣动的声响。“你们还吵不吵了？”“不吵了！”全班同学齐声答道。张老师发话让我们回家，从她身旁经过到时候，我看到她的眼角依然带着血丝。
张老师平时言语不多，但在语文课上，她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，只有面对学生时，她讲课的激情才能得以释放。她喜欢同学们充满想象力的造句，所以当讲台下各种奇幻的句子回荡在耳边的时候，我们心里总是充满了无限遐想。
在张老师心里，同学们的造句不需要多么深刻，只要有新意就好。至今记得杨同学的一个造句：“我梦见插上了翅膀，尽情在天空翱翔。”
用“翱翔”一词造句时，很多同学的主语都是飞禽。而杨同学脱口而出的一句话，不仅让张老师眼前一亮，也唤醒了我们沉睡的耳朵。同学们的思维纷纷跳出了书本上例句的束缚，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。
在物资匮乏的80年代，学生的想象力有限，阅读的课外书籍也不多。不过那时我们是幸运的，学校每周开设的一节阅读课丰富了我们的视野。
其他老师给我们上阅读课时，为了保持安静的课堂秩序，一般不允许同学间交换书籍，担心同学相互说话影响安静的氛围。而张老师给我们上阅读课时，允许同学们交换书籍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张老师给我们上阅读课的时间并不多，只有阅读课的老师请假了，她才会顶上来。不光是阅读课，记得美术、音乐老师生病请假，张老师也会顶替她们临时客串，她的歌声与绘画比起那些代课老师一点儿都不逊色。
走下讲台的张老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，她喜欢待在家里干家务活。那时，她的家就在学校操场边的一座小平房里。放学之后，我们打扫完教室卫生，还喜欢在操场逗留一会子。太阳快要落山时，我们才背起书包大步流星走出校门。经过校门口的水龙头时，常会遇见张老师蹲在地上不是洗菜就是洗衣服。
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背上，略显单薄的身子在操场留下了一道斜长的影子。走过老师身旁，我们自然会放慢脚步，怯怯地朝她喊一声“张老师好”。每次听到学生喊她，张老师会停止手里的活儿，面带微笑嘱咐他们早点回家。有好几次经过水龙头的时候，我不由得停下脚步，好奇地打量着她。发现她肩膀上落了一层白色的粉笔灰。那些细碎的粉末落在蓝涤卡衣服上，像是覆了一层薄霜。
有时星期天路过学校，也会忍不住朝大铁门里瞥上几眼。偶尔会发现操场边的水龙头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。好多次在梦里，自己重新回到了小学。操场边一棵杨槐树愈发粗壮了，一阵风吹过，白色的槐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，随风飘散的花瓣也落在了操场边洗衣服的张老师身上。
升入小学四年级，学校给我们更换了班主任。这年张老师也暂时离开学校，前往教师进修学校充电去了，渐渐的张老师也淡出了我们的视线。小学毕业离开母校数年，虽然我和张老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，但彼此却很少碰面。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张老师，是高中时骑自行车路过母校，习惯性地朝大铁门里扫了一眼。一个熟悉的背影如同电影某个镜头，从眼前一晃而过。
就在那一瞬间，张老师单薄的身影又一次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。有关小学的美好瞬间，如同电影胶片一样浮现在眼前，让人感到一种失落的美好。没想到的是，这个擦肩而过的瞬间竟然成为了永恒。
从小学尉同学嘴里得知张老师去世的消息是在工作之后。那一年，有幸参加了几位小学同学组织的小聚会。分别十多年大家又相逢在一起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。我们畅所欲言，回忆往昔，话题自然转到了曾经的代课老师身上。
当我迫不及待向同学打听有关张老师近况时，在座的尉同学突然沉默不语。他若有所思地猛抽了几口烟后告诉我，张老师已经去世了。尉同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，使得大家陷入沉思。一阵唏嘘和叹息之后，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。
空气凝滞了，同学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，想近一步核实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。得知张老师弥留之际，尉同学曾前往医院看望过老师，同学们才慢慢接受了张老师英年病逝的事实。
眼里闪着泪花的尉同学哽咽着说，他去医院看望张老师的时候，躺在病床上的老师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，但张老师十分顽强，她还紧紧拉着尉同学的手，只可惜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再过几天，将会迎来第36个教师节。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张香玲老师。愿老师在天堂一切安好，不再受病痛折磨。
作者简介
山风小语，本名王勇建，70后，秦州人，业余时间喜欢写作。